先父王季儒(1910~1991)，主任医师，出生于名医世家，早年拜北京名医孔伯华先生为师，业医60余载，经验丰富，临证用药，颇具特色，1990年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指定为全国500名老中医被继承人之一。余随其学医20年，对其学术思想及用药法规领会较深，现将其所遗病案加以整理选析，以供同道参考。

1、热痹案

那某，女，7岁，1962年5月15日初诊。其父代诉：昨天因跳绳而扭伤左足踝关节，微有肿痛，至夜间发烧，今日上午除两足踝关节肿痛外，双手腕关节及腰骶部位亦肿痛。至某医院急诊，化验血沉32mm/h，诊断为急性风湿性关节炎。至晚7点肿痛更剧，发展极速，故抱来求诊。

检查：患儿痛苦病容，双腕、踝关节及腰骶部位均肿痛颇剧，活动受限，体温38.5℃，脉

滑数，

治宜：清热搜风，活血通络。处方：生石膏30g，细辛2g，麻黄3g，羌活5g，独活5g，知母10g，黄柏10g，寄生30g，忍冬藤30g，僵蚕10g，栀子10g，赤芍10g，乳香5g，鸡血藤15g，灵仙10g，羚羊角粉0.6g(分冲)

复诊：5月16日。服药后，约1小时，肿痛大减，即能入睡、半夜醒来，肿消痛止.体温正常。嘱其原方再服2剂，以资巩固。

按：热痹以发病急骤，关节红肿热痛，兼有发烧，脉滑数等为辨证要点。本案虽因跳绳扭伤踝关节引起，实则由跳跃活动，鼓动气血，血热沸腾，阳气弛张，汗液外泄，腠理失阖，风邪乘虚而入，而汗液之湿随之，与体内之阳热搏结、遂成风湿热合邪，游走于关节，闭阻于血脉，而发为热痹。王肯堂说：“痛属火，肿属湿，兼受风寒而发”.张景岳谓：“痹者闭也，以血气为邪所闭，不得通行而病也。"故方中用生石膏、知母、黄柏、栀子之辛苦寒煞其火焰之势、火熄则疼痛自减；麻黄、细辛、羌活、独活发散风寒，开闭止痛，且风能胜湿，散风即能祛湿，湿去则肿消，虽为热痹，必然兼受风寒而发，故仍须辛温发散之味，亦合《内经)“火郁发之”之旨；寄生、灵仙、僵蚕、忍冬藤疏风清热，宜通经络；鸡血藤、赤芍、乳香活血通络，所谓“治风先治血，血行风自灭。”羚羊角气味咸寒，厥阴风药，用以清热镇肝、熄风通络。黄宫绣《本草求真》中说：“历节掣痛、羚羊角能舒之。”张锡纯《衷中参西录·羚羊辨》中称其“最能清大热，兼能解热中之大毒，且既善清里，又善透表，能引脏腑间之热毒，达于肌肤而外出。"是方总体虽以清热为主.但妙在辛温之配伍，且辛温之品只宜轻清，不可过剂，意在辛温发散寓于清热通络之中，俾热清寒散，内外分消、而病告愈。

2、胃痛案

杨某，女.70岁，1985年11月2日初诊。患慢性胃炎10余年，胃脘经常挛急作痛.尤以饭前为重，食后则痛缓，而脘痞腹胀又作，口干不欲饮，纳呆食少，倦怠乏力，形体渐渐消瘦，大便燥结，二三日一行，曾在各医院就诊，中西药兼服，均无明显好转。舌质红，苔白腻，脉沉细滑而无力。证属胃阴不足，湿困脾土。

治宜：滋养胃阴，健脾燥湿。处方：北沙参15g，生地12g·麦冬12g，石斛12g，耦稻根须30g，白芍12g，甘草5g，川子10g，陈皮10g，清夏10g，云苓12g，生姜3片，党参15g，炒白术10g，瓜蒌30g·焦糊10g。前方连进7剂，胃痛即止，脘痞腹胀口干悉除，纳食少增，大便日一行。效不更方，仍子原方再进7剂，遂以饮食如常，精神转佳而痊愈。惟10余年宿疾，恐其复发，故用此方配成丸剂，以资巩固。

按：脾与胃同居中焦而属土，司受纳、腐熟、运化之职。但脾为阴土，喜燥恶湿；胃为阳土，喜润恶燥。今脾与胃各相违和，脾恶湿而反湿盛，胃喜润而反少津，因而表现出脾湿既盛，

胃阴又虚的相互错杂的证候。盖胃阴不足.失于濡养则胃脘挛急作痛，且以饭前为重，舌质必红。得食痛缓而又脘痞腹胀者，是胃得润养而脾失健运也。脾既失于健运，则水谷不为精微以滋养形体，故倦息乏力，形体消瘦；脾湿不化，津不上承，故口干不欲饮，舌苔白腻；大便燥结乃胃阴不足，不能下濡肠道，津液亏乏，水涸舟停也。故治此病，既要养胃阴，又需化脾湿，二者不可缺一，也正是本案在治法与用药上的独到和关键之处。因养阴之品多滋腻助湿；化湿之品多辛燥伤阴；再舌苔本亡厚腻，岂可再事养阴?临证最易使人疑惑。若养阴与燥湿并用，又似属自相矛盾；若但与燥湿不与养阴，或但与养阴不与燥湿，是只治一端，不能两全，也正是患者胃痛长久不愈的主要原因。先父熟谙本草，谓养阴之药多入胃，燥湿之剂多入脾，以脾性喜燥恶湿，胃性喜润恶燥也。滋阴药与燥湿药并用，是各走其经，二者并用，不但并行不悖，且相得益彰。故本方以北沙参、生地、麦冬、石斛、糯稻根须养胃阴而润胃燥；杭芍、甘草酸甘化阴，凡此七味甘寒之品共解挛急之痛；党参、白术、清夏、陈皮、云苓、焦糊健脾燥湿，宣导中焦；川楝子、陈皮用以疏理气机，则脾健湿去，气机条达，而脘痞腹胀消矣；瓜蒌一味，既可化痰湿，又可润肠燥，以解大便燥结之苦；方中之生姜，性味辛温，走而不守，阴柔之剂得辛温之味，则布化而无滋腻之弊：又湿为阴邪，得阳始化也，是群药赖生姜之舟楫以显奏其功。余临床凡遇因胃阴虚、脾湿盛所致胃脘痛，均宗此法而取效颇速。

3、湿温案

边某，女，12岁，1962年9月7日初诊。发烧5天.甚于午后，入夜尤甚，体温达40℃，黎明得汗热退。口渴嗜饮而不多饮，饮后腹胀.食款不振，恶心，四肢倦息，胸膈痞闷，昏沉欲睡，大便色黑溏薄，日行三四次，小便频短色赤。脉郁数不扬.舌苔白腻。前医曾用白虎银翘治之，症状不但不减，反使加重。证属湿温。热邪虽炽，而湿在热外，不先渗湿，热邪无由外达。治宜：芳香化浊，淡渗利湿，佐以清热解毒。处方：鲜苇根30g，连翘15g，白蔻仁2g.清夏10g，陈皮10g，滑石15g·川朴10g，川连10g，通草5g，黄芩10g，大豆卷10g，忍冬藤30g·大腹皮10g，云苓12g，九菖蒲10g，竹茹15g。

复诊：前药连服3剂，其烧即退，诸症亦除。虑湿为粘腻之邪，恐其反复，故予前方小制其剂，除邪务尽。

按：本案乃湿温之湿热并重，且是湿热弥漫三焦之候。前医不识湿温之证，见高热不恶寒，午后为甚，口渴嗜饮，以为热在阳明。但阳明热盛，脉必洪大或滑数，此则脉郁数不扬；阳明热盛之口渴，必大渴引饮，此则口虽渴，却饮而不多；再参以胸膈痞闷，呕恶食少，四肢倦怠.便溏少，显是湿热为患。误投白虎，欲清其热，反伤脾阳，脾阳既伤，则湿浊益甚，而热邪更加郁闭。故服药后，症状不但不减，反使加重，盖由此也。湿热郁闭于内，清阳被蒙于上，故昏沉欲睡；大便色黑溏薄，日行三四次者，乃湿热毒邪蕴于肠道，又湿胜则濡泄之故，湿热既偏渗于大肠，则小便为之短赤。本案虽系湿热俱盛，但脉不滑数而为郁数不扬，是湿蕴热外，热处湿中之象。故欲退其热，必先渗其湿，是湿不去，则热不除也。方取三仁汤合杏仁滑石汤化裁，方中蔻仁、菖蒲芳香流气以开上宜肺，既疗胸膈之痞闷，又醒头目之昏沉；二陈、竹茹、川朴、大腹皮化湿行气，宣中和胃，既止呕恶，又消腹胀；滑石、云苓、通草导湿下行，利小便即所以实大便，再加芩、连之苦寒，直清肠中之湿热，则便黑可愈；苇根、大豆卷、连翘、忍冬藤解毒化湿，透热于外，则热退而体倦可复。

本方以清利三焦之湿热为主，透热于外为辅，先后有序，主次分明，用药精当，紧扣病机，故药服3剂，即使诸症豁然若失。